汉声:我发现你身上有一个很好的优点,很开放实验,不是那么患得患失的。
孙威:有些人追求完美,我不一样。做好做坏不是我说了算的,我可以用百分之百精力做好,在火烧的一瞬间可能不会变成百分之百好,坏了,我也觉得是好东西。不一定坏了不是好东西。象烧的釉的效果的变化,每一窑都会有新东西教给我。我看器物角度与你们不同,有些人看是次品,但这次品对我来说又学到一个重要的技法。我为什么每次烧窑尝试不同的温度曲线就是这个道理。
汉声: 你刚提到对自然的认识,对生活的认识。
孙威:古代人做一个东西,肯定跟他的生活是息息相关的。在我的认知中,从古至今,陶瓷都是生活的必需品。
你可以把它做的非常的美,把自然做到在你的掌握之中。就像波斯,中东那些人,当时为什么喜欢青花的东西?一抹蓝色,对于生活在沙漠中的人来说,它是多么稀有,多么珍贵,每天捧着一碗海水,捧着大海在手中,多惬意的一件事情。这是大自然中无比巨大的东西,浓缩在一件瓷器上,在你手里。
我们人也一样,从出生到死,最后还是化为尘土,能量守恒嘛、就像心经里说的,“不增不减,不垢不净”,能把某一个东西永恒性地保存下来。瓷器能做到这一点。它不会变,它很稳定。如果我把这个花纹烧好,一万年后,它还是这个样子,可以展示给以后的人,它带着这个信息,穿越了。
汉声: 你很关注当下的生活,但又在做复原传统古法的工作,这两者之间的区别联系是什么?
孙威: 我觉得是一个循环。古人做了这个事情,我把它解读出来。我父亲绕了一大圈,又绕回到这个原点,因为这里发明了瓷器,青瓷从越窑后来又到龙泉,经过一个顶峰,之后没落,到建国以后,又开始恢复龙泉青瓷。
越窑青瓷的轮回是一个道理,被人们遗忘了,又重新挖掘出来。就像一个人死掉了,变成土,有一天,土上面长出一棵参天大树,人们又关注这棵树。然后这棵树又枯萎,死去,变成土。过了很多年,其上又长了一棵参天大树……就这么一个循环的过程。世间的这种轮回,每一天都在发生,是很平常的事情。
我也是越窑青瓷这个轮回当中的一个点,我如何把这个点做得跟人家不同一点?
汉声: 你现在和你父亲工艺追求差异在什么地方?
孙威: 有人对瓷器的理解审美不同,我们这一路偏向自然生活。不会象有些人走高层次的东西,古代皇帝玩的东西,很精细。我喜欢的一路,比较朴实,偏向生活。我父亲追求的釉色要好。我对于釉色没太大感觉。他说要烧得象玉一样的。我不会这么想。我想烧出的是丰富的变化。
我父亲是青瓷系统的那一个套路。我会融化各个地方不同技法来做。我现在觉得长的可能是别人认为短的。你可能不喜欢起泡鼓包。我可能觉得起泡鼓包是一种美。你看自然界的一些果实,长得歪瓜裂枣,可能长得不是那么规矩的嘛。被虫咬了几个包。我也追求完美,我追求的完美是自然界中能看到的。有些人追求的完美是自然界中很难看到的。就象一块玉石,你让一块玉石,晶莹剔透,没有裂纹是很难找到的,小量的有,象碗那么大的没有。很多人追求极至的完美。我追求的可能不是极至的完美,而是某些部位很完美的状态的展现。就象这个草灰釉的碗,就是用院灰,砂子,草,落叶一起烧的。我觉得挺好玩的,我决定留着自己喝。象一朵花,和自然界贴近。
汉声: 越窑的工艺还有提升的空间吗?
孙威: 我爸那个年代人不一样,挺早就当家了,我父亲给我创造了不愁吃不愁穿,这么优质的条件,悠闲自在地做我想要做的事,因为他不可能干这些事。他要养活这么大一家人,有时迎合现代大众的的口味,我现在想的是我想我山上挖一块土,做汉代,把汉代的全套做一遍,晋代来一遍,十年时间来一个汉代的,十年时间来一个晋代的。十年时间来一个唐代。我该干这个活,把这个做好,我的人生挺好。现在没办法,我接父亲的班,总得养家糊口。有点打乱我内心纯粹的理想。
汉声: 你怎么看传统与创新的关系?
孙威: 我现在不喜欢创新,连传统都没搞明白,你创什么新?创新有何意义?无根之木,我现在(是)这样的想法。我现在想做仿古器皿,把传统都搞明白了,我有了这个基础,再去创新,创新也要有源头,不能平白无故的。我要做一个越窑,用什么做,挖点高岭土来做?那还叫越窑吗?那是景德镇嘛,咱们需要越地的土,只要在越地生产的都叫越窑,越窑有千变万化的颜色。技法与创新,该有的,古代人都可以做过了,你能创新到哪里去?只不过视觉上给人不同,换汤不换药嘛。我才学了十年陶瓷,中国二千年历史的瓷,十年搞明白不可能,我老师都干了几十年,我父亲四十年,我才十年,知道点基础,皮毛。干嘛急。
一天守窑时,孙威为一件东西修好了坯,刻上癸巳年秋,妙山一后生,做奁于上林湖。
汉声: 你常自署小陶工之名,小陶工这个名字是你自己想的?
孙威: 我义父自封陶工,我还敢叫陶工吗?我只是小陶工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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